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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兰滨》第十三章 恶贯满盈
裴凯 著
                                
不知历史 何以为鉴 缅怀先辈 勿忘国耻

            
  1937年7月7日,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芦沟桥事变,发起对华全面进攻,从华北、华东向中国纵深国土推进,侵占了大片中国领土。中国军民的奋起抗击,给予日本强盗以大量歼灭性打击和消耗,在抗击战中,中国的一位伟人提出了持久战的战略,使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日本强盗在持久的消耗中,暴露出了国小力单,人力和物力贫乏的致命弱点,尽管他们对所侵占的地区疯狂搜刮,从人力到物力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仍然不能扭转他们捉襟见肘的局面,无力继续大规模进攻,在战场上,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正当日寇在中国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泥足深陷之时,1940年5月,西方的纳粹德国发起闪击战,他们鲸吞了波兰之后,紧接着荷兰投降,法国战败,英国也岌岌可危,希特勒德国的得逞于一时。这种局面对日本强盗像似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剧烈地刺激着他们侵略扩张称霸世界的野心,促使其下决心趁英、法、荷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无力东顾之机,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南下,夺取这些国家在南洋地区的势力范围,攫取那里的石油、橡胶等战略资源,以弥补他们在推行侵略战争所急需物资的不足。
  日本、德国和意大利三个妄想把世界尽收囊中的法西斯强盗得意于侵略活动的一时得逞,纠集了几个仆从国家结成强盗集团——轴心国同盟。与德国在欧洲的疯狂闪击战相呼应,日本于1941年12月8日,悍然偷袭珍珠港的美军太平洋舰队,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并且祭起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贼旗,欺骗世界。
  太平洋战争一开头,因为人们心理准备不足,使日本战争狂人的侵略行动一时得手,从1941年12月8日到1942年5月上旬,不到半年时间,他们迅速攻占了泰国、马来亚、菲律宾、荷属东印度、缅甸、香港和太平洋上的一些岛屿,夺取了386万平方公里土地。1942年2月中旬,日军占领了新加坡,在马来半岛取得全面胜利,这是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取得的最大一次陆战胜利,打开了进军印度洋的大门,战场上的战略形势造成了对日军十分有利的局面。这时的日本侵略者被胜利冲昏头脑,得意忘形,大肆吹嘘“大东亚圣战”的胜利,东条英机的大本营发言人公开叫嚣:“我庄严宣布,新加坡陷落,战争大局已定,最后胜利非我莫属。”
  
  为了炫耀“大东亚圣战”的“辉煌胜利”,在小城呼兰,伪县公署把伪职员和中、小学生集合在西岗公园内的“忠灵塔”前,举行庆祝仪式,悼念战死的“英灵”,到“建国神庙”前乞求“天照大神”保佑日本军队“武运长久”。一小撮大概是没有执勤任务的日本守备队鬼子兵围坐在公园草地上野餐狂欢,他们又唱又叫,大声喧哗,一些人忘乎所以地拿着啤酒瓶,张开嘴,直接往嗓子里灌酒,酒瓶空了,摔到一边,再换一瓶,醉酒的鬼子兵又哭又笑,丑态百出。过后,草坪被蹂躏得一片狼籍。入夜,“庆祝胜利”举行提灯游行,把一个小县城闹得沸沸扬扬,乌烟瘴气。
  接着,呼兰人民迎来的是一场疯狂的搜刮。说是为了支援“圣战”,动员捐献,要求家家户户把铜铁铅锡等金属器具统统贡献出来,拿去制造枪、炮、子弹。他们派出特务狗腿子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强行拆卸住户的钢窗、铁门,没收金属器皿,连老百姓家里的切菜刀,也只准每家留一把,这里,除了表现他们对殖民地人民残酷统治的肆无忌惮,也从一个侧面,看出他们物资极度匮乏,捉襟见肘的狼狈相。从太平洋战争开始,为了支撑这场罪恶的战争,日寇在我国的沦陷地区施行疯狂搜刮和压榨,几乎是掘地三尺,从物资、粮食到劳动力,无所不用其极。
  呼兰县城东,在铁路的东侧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日寇看中了这里,决定在这里修建飞机场,他们采取跑马圈地的办法,在军用地图上大笔一挥,方圆十几公里内的几千亩良田就被圈定,然后,命令伪县公署召集被圈定范围内的土地所有者拿着地契去伪县公署,交地契换取土地出让费。形式上,日本人是向农民购买土地,实际上,不仅地价压得极低,一些农民是靠长期向地主出卖劳动力换取的一小块土地,根本没办理过土地过户手续,因此他们是有地无照,这样的农民,就被白白夺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连一点低得可怜的土地出让费也拿不到。
  育智所在的赵明玉屯,部分土地是在被圈定的范围内,很多人,就是这样被白白夺走了土地而陷入饥寒交迫的绝境。
  和育智家住对面炕的孙二,因为东家的土地被日本人强征,他也就无地可种,只好丢下怀孕的媳妇,外出找活干。临行,把媳妇托付给了育智一家。
  孙二出去后几个月一直没有消息,媳妇十分焦急。
  一天夜里,孙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情紧张地跑回家。他说,从家里出去,正赶上招募工人修机场,他想近前探听情况,还没等他开口,就被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拉了进去,不容分说,被推进工棚,这里是只准进,不准出,里面已经关了几十人,听说,都是被抓来的。他们被抓的第二天,就被编班,参加劳动。这里对待抓来的劳工,比对猪狗不如,几十个人挤在一个简易窝棚里,睡在干草堆上,劳动很重,每天干12个小时的活,伙食是每顿一个玉米面加糠做的贴饼子加凉水,不管饱不饱,干活的人饿得直不起腰,还得挺着干。日本工头根本不把中国工人当人看待,他们拿着鞭子,随意抽打工人,谁的动作稍微慢一些,就挨鞭子。孙二亲眼看见一个工友扛水泥袋,因不堪重负而跌倒,工头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顿皮带加拳脚,这个工友被打得口鼻流血,晕倒在地,狼心狗肺的工头随即叫人把他拖了出去。
  他是在夜间,趁哨兵换岗的空隙逃出来的,他说不能在家久留,因为工头肯定会派人来追拿,追回去就没有活路了。他见过逃跑被抓的工友,被打得奄奄一息,然后丢出去,被日寇豢养的狼狗咬死。
  他决定趁黑夜,逃得远远的,说是要逃到关里,去找地方打鬼子。
  孙二媳妇这时也没了主意,只是不住地哭泣。育智一面安慰她,一面鼓励孙二,说他想得对,要远走高飞,去找抗日队伍,参加打鬼子。家里的事,让他放心,她们会照顾他媳妇平安生产和好好地活下去,等着他打鬼子胜利归来的一天。
  
  法西斯蒂称霸世界的好景不长,希特勒德国在进攻苏联受阻后,又遭遇盟军的诺曼底登陆,奥马哈海滩的登陆战撕开了希特勒的西部防线,使纳粹德国处在从西部挺进的盟军和东部进攻的苏军的夹击之下,节节败退,最后是,同盟国军攻陷柏林,希特勒自杀,德国无条件投降。
  在东方,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太平洋战争受阻,本土的广岛、长崎遭美国原子弹袭击,苏联对日宣战,越过中苏边界,进入被日寇侵占的中国东北地区,直接给予侵华日军以毁灭性的打击,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日寇的战车再也无法强撑下去而颓然倒下。这一刻,就是世界法西斯强盗恶贯满盈,彻底垮台,被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埋葬的一刻。
  日皇在广播电台宣读投降诏书,日本的战争机器正式宣告破产,他们在我东北地区制造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也自然破灭。侵华日军和日寇派到中国的各类人员及其家属立即乱成了一窝蜂。他们来华是以侵略者和占领者的姿态出现在中国人民面前的,他们中许多人对于中国人嗜杀成性,双手沾满中国人的鲜血。平时对待中国人一贯是蛮横无理,骑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一旦他们的后台倾倒,失去了武力的后盾,他们势必会胆颤心惊,惧怕受到报复,惶惶不可终日。
  对于拿枪的日本军队来说,无条件投降,不啻是一场灾难。自从日皇下诏无条件投降以来,在中国东北三省横行无忌的日本关东军所有部队就成了无头苍蝇,不知所措,有的部队散了摊子,乱了阵脚,有的部队指挥官有点责任心,尽全力管好部下,尽量维护官兵的人身安全,想方设法寻找出路,争取尽快将所带部队遣返回国。
  1945年9月间,日本刚刚宣布投降后不久,在东北某地的乡间,行走着一队步伐零乱,衣着不整的日本兵的队伍,他们一扫昔日耀武扬威的武士道气势,人人脸上挂着颓丧、惊恐和无精打采的表情。一支几百人的队伍,看不到有几条枪,没有重武器。
  这支队伍是属于后者,由指挥官某少佐(即少校军阶)率领,在无粮、无饷的情况下,既害怕被跨过黑龙江的苏联红军所俘虏,又不甘心向他们素来所瞧不起的中国国民党的军队投降。他打算带领部队开赴一处有日本开拓团农场的地区,幻想那里会有充足的粮食,距离朝鲜边界又近,可以设法弄到船支,把部队平安带回日本,尽到一个指挥官的责任,对家乡父老也有个交代。
  9月,是秋收的季节,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纱帐已经变成金黄色,这支饥饿疲惫的日本败兵队伍在穿过一片开阔的玉米地时,被即将成熟的玉米林所吸引。这些饿着肚子的日本兵如狼似虎地钻进玉米地,劈里啪啦一阵响声,他们掰下已经灌了浆,还没完全成熟的嫩玉米,撕去外皮饿狼一般啃起来。
  见状,某少佐由指挥车上跳下,大吼一声:“住手!”顺手扯过一个啃玉米棒子的日本兵,“叭叭”左右开弓两个耳光。
  “八嘎牙鹿!”他使用一向是辱骂中国人的口头语,骂了这个日本兵一句。接着,他对所有钻进玉米地的日本兵大吼道:
  “你们这是自己找死!知道吗?”
  “哈依!”挨揍的日本兵大声回答。但是,他不明白,一向在中国横行无忌惯了的他们,吃中国农民几个玉米棒子,怎么会引起指挥官发这么大的脾气?
  其他钻进玉米地的日本兵全部乖乖地钻了出来。他对所有聚拢来的日本兵大声说:
  “我们是战败国的军人,支那农民早就极端痛恨我们了,他们没来找我们算账,已经算是幸运,你们又去糟蹋他们的庄稼,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你们这样做,农民会来和我们拼命的。这不是你们自己找死吗?”
  这时,日本兵们环顾四周,果然见到不远处,一些手握镰刀、铁锹、扁担的农民,眼含仇恨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到这时他们才明白指挥官发火的原因。
  “刚才掰了玉米的人,把钱放到地头上。”他下达命令,想用钱买得农民的宽恕。
  然后,集合队伍,继续走路。
  这支队伍的指挥官是一个头脑清醒、勇于负责的人,在军部宣布战败投降后,还能驾驭部队,保持纪律、服从指挥,避免部下闹事,危及全局,因而保证了部队的安全。经过一段短时间的闯荡、摸索,他们最后向八路军的一支部队投降,得到了良好的安置。
  
  军队能够有这样的下场,已属万幸,被战争裹挟到事件漩涡的平民百姓,在军队战败投降后,所遇的情况往往更为凄惨。呼兰县内,非军职的日本人有上万人,分散在全县的各个角落,日皇广播投降诏书后,副县长开始召集全县日本人集中,做撤退准备,一些日本的企业、事业单位平时对中国人都是欺压凌辱无恶不作,人们的积怨甚多。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社会上一时处于无政府状态,这些机构和人员首当其冲,遭受打砸抢的报复,成为泄愤挨打的对象。
  更为凄惨的是丈夫应征去了前线,或者是丈夫已经阵亡了的日本女人,她们在日本社会也是处在最底层,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对她们的情况就更是无人过问,但是,由于民族仇恨,她们在中国人的眼中也是敌人,是受到报复的对象,所以她们的处境最危险,身世最可悲。一些有头脑的日本女人,在为自己寻找出路。
  敬子是呼兰县立国民小学的教员,她的丈夫是在瓜岛战役中战死的日本兵,她一直住独身寮,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她知道得晚了几天,日本人都已偷偷地撤走,她和这些人失去了联系,与她情况相仿的女人还很多,说明日本军国主义当权者对本民族这些无助的女人也是十分冷酷的,在当时的情况下,能抛弃就抛弃,尽量减少累赘。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敬子敲开了校工周起的房门。
  “周师傅,对不起,打扰了。”敬子见到周起,扑通跪倒在地说。
  “敬子老师,您这是做什么!?”周起被吓得不知所措,因为一直以来,工友对教师都敬重几分,而中国工友对日本教师更是敬畏几分了。周起是个老实人,见敬子跪在自己面前流着泪,他急得直搓手,结结巴巴地说:“有话,请……请起来……说。”
  敬子是个有心人,校工周起没有家室,长期住在学校,工作认真负责,她平时对周起有比较深刻的观察和了解,认为他是个忠厚老实,可以信赖的人。她来中国,通过较长时间对中国人的接触和对一些事实的了解,认识到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不想继续为军国主义卖命,但是,作为日本人,有些事是她所无法选择的。日本投降,丈夫阵亡是个转机,给她提供了选择的机会与可能,于是她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留在中国,然而,严酷的现实是中国人长期受日本侵略者的欺压,所以一般中国人普遍仇视日本人。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找到一个中国人的庇护才行,于是她选择了周起。她想和周起一起度过后半生。
  “周师傅,我想请求你的帮助。”她还没有起来,眼睛含着祈求的目光说。
  “敬子老师,请起来说话,我答应你,只要我能做到的,尽量帮助你。”周起想到是日本投降,她可能遇到了什么难处,要他帮忙。他平时对敬子的印象也不坏,因为她不像很多日本人那样仗势欺人,轻视、欺压中国人,就是对他们一般工友,也都很和气。所以,他也愿意给她提供必要的帮助。
  “我决定不回日本去。想住在你这里。”她站起来说着,由脸部到脖子底下都红了。
  “你是说,你想住在我这里?”周起没有明白她说话的真正含义,感到有些为难地重复一句。因为,他住在学校的一间为工友提供的单身宿舍,并无多余的房子。
  “我是说,我是说,我的意思……我们住在一起……过生活……”敬子显得万分羞涩,已经有些手足无措,汉语也说得不利落了。
  “这个……”周起听明白了敬子的意思,感到非常突然,他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你不要为难,你若不愿意,就算我没说……”敬子以为他不同意,显得有些委屈,红着脸,眼睛里已经有晶莹的泪珠在转。
  “这件事太突然,容我仔细考虑一下。你也不要着急,没有住处,暂时就住在我这里,我晚上可以先住教员预备室。”周起心情略微平静下来,诚恳地安慰她说。
  “那就太感激了。”敬子向他行90度鞠躬礼。
  “你有难处,我尽可能帮你,你也不用太客气。”
  “…………”敬子又鞠了一躬。
  敬子一直居住在县城里的马政局,丈夫在南洋战死后,这里就变成她寡居的单身宿舍。马政局是日本人管理和研究军马的科研机构,在大院里也设有物资仓库,占地面积很大,里面设施齐全,一些日本人的住宅和单身宿舍也在里面,俨然是呼兰县城里的一个独立王国。日本投降后,被敌人长期欺压得几乎窒息,生活极度贫困的四乡农民,一朝得到敌人投降的消息,有些胆子大的人就纷纷进城来,砸烂日本人的一些据点,哄抢了里面的仓库和日本人宿舍,这个马政局目标很大,是农民们进城袭击的首要目标,她们把里面的大部分房屋捣毁,仓储物资和日本人家里一些堪用的东西全部被搬走。住在这里的日本人事先都已经逃遁一空,这样一来,原住在这里的敬子也确实是无家可归了。周起答应让她暂时住在他的宿舍里,确实是解决了她的一个大难题,所以她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周起是闻华当校长时,学校雇用的堂役,担负学校教室的清扫、上下课摇铃、看门护院等杂役。那时他18岁,刚从农村出来,一干已经十几年了。他对于在学校工作很满意,因为空闲时可以学习文化知识,他不耻下问,老师们都乐意教他,所以多年来,他的文化知识也长进不少。育智在离开学校前,是使他受益最多的一位老师。
  敬子突然闯入他的生活,最初使他不知所措,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觉得是对方主动提议的事,同时,他对她也不反感,只是想不清楚这件事究竟该不该这么办。想来想去,他想到去请教育智老师,因为她是他最信赖的一位先生。
  育智家在日寇投降后不久,就迁回了城里,和从前的同事们取得了联系。是周起帮助她搬家具、收拾房子,所以周起对她的住处很熟悉,晚上,下班后,他就去她家问计。
  “育老师,您好,看,您一回来,我就来给您添麻烦。”他一进门就这样说。
  “哦,小周,快来坐,咱们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你这段时间还继续抓自己的文化学习吗?你家里人一向都好吗?我正想听听学校的情况哩,你来得正好,咱们聊聊。”育智见周起进来,高兴地招呼着,一连串提了好几个问题。
  “日本投降后,校内的日本人都撤走了,学校没有头,几个老师碰头商量,决定先停课两周,看局势发展,再定如何安排教学工作和学校如何办。”接着,他就把敬子找他的情况,前后仔细说了一遍,请育智帮他拿主意。
  育智沉思了片刻,笑着问他:
  “你对她的印象如何?”
  “还好,我觉得她比别的日本人的态度都要好些,在日本人居统治地位时,她不像其他日本人那样轻视甚至蔑视、欺压中国人,对我们工友也很友善。这次,学校的其他日本人都走了,惟独她一个人没走。”
  “那么,你愿意和她共同生活吗?”
  “这个……也正是我要向您求教的问题。我不知如何决定这件事,也不知道她是打的什么主意。”他以渴望得到答案的目光看着育智说。
  “这到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因为要决定这个问题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从年龄上说,是合适的,你不到30岁,她大概是26-7岁,其他方面,如果你愿意接受她,我可以为你做些了解。我去找她谈一次,仔细打探一下她的想法和打算。”
  “育先生,这样最好,您这是帮我的大忙了。我的底细您都清楚,这件事,我就完全拜托您了。”
  “那好,我就为你做大媒了。”育智诙谐地回答说。
  “谢谢您,我告辞了。等待您的好消息。”
  “等一等,我们一起走。”
  育智和周起一起出门,来到学校。周起到教员预备室去做事,育智径直向周起住宿的房子走去,她叫门时,敬子正在打扫房间。
  “育先生,您好!”见育智来到,敬子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深深地鞠躬表示敬意。
  “你好!敬子。”她们本来就认识,所以不必要做自我介绍。
  对育智的到来,不用说,敬子就猜到几分是为她和周起结合的问题而来。
  “我想育先生今天来这里,是为我和周起的事吧?”敬子直率地提出问题。
  “敬子小姐果然聪明!”育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接着她把和周起商量的事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了。
  “既然育先生是真诚要帮助我们,我就开诚布公地把我的想法和盘托出,请育先生给我一些帮助。”她对育智的为人也是有了解的,所以诚恳地这样表示。接着,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军部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日本在华人员已经是群龙无首,各单位各行其是,有的单位领导人有些责任心,把属下的日本人组织起来,或者撤离,或者投降,使人们心里有个底,而大多数是没人管、没人问,使很多人流离失所,情况最惨的是妇女。很多日本留守妇女的丈夫在前线,自己拖儿带女,上面宣布投降后,无人管她们的生活了,衣食无着,住处也没有了,到处流浪,机遇好些的,遇到合适的中国农民嫁了,算是找到了归宿。”她说完当前日本人的状况之后,接着说自己的问题。她说:
  “我的丈夫在南洋战死,我被留在满洲,战败后,学校的副校长川岛撤走时,连招呼都没给我打,大概因为我平时对宣传‘大东亚圣战’不热心,和他们观点不一致,他们把我打入另册,所以没有人管我。不过,我想这样也好,这场战争本来就是非正义的,我们被卷进来,是不依我们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没有能力来改变日本政府的政策,但是,我们可以自己选择战后自己要走的路。中国有一句成语说:‘良禽择木而栖’,作为高等动物的人,难道还不如一只禽鸟?”
  “敬子小姐,作为日本人,难得你有如此正义的立场。你说得很对,日本的战争狂人所发动的这场罪恶的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痛苦,所以广大中国人民和善良的日本人民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育智表示赞同她的话,接口说。
  “面对现实,”敬子继续说:“我,作为被战争驱使来中国的无辜妇女,在中国,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也使我了解了善良的中国人民,我喜爱这里的人们和这里的一切,所以我选择留在中国。作为女人,留在中国,要有自己的私生活,要找一个终身伴侣,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我选择的对象就是周起君。我认为他勤奋好学,为人正派,待人诚恳,相信我们结合,会生活得幸福美满。只是,我还不知道周君的想法,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他是个校工,文化水平也比较低,收入少,这点你想过吗?”育智提出了问题。
  “这个,我想到了,我的标准是,只要人好,心地善良,其他条件都是可以改变的。”敬子诚恳地回答。
  “婚后的生活会是艰苦的,因为他经济上没有积蓄。”
  “这点,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我们会生活得很好。”
  “你作为日本人,以后会有什么打算?”育智对她在度过日本投降的这段混乱时期之后的打算还有些不放心,怕她选择和周起结婚,只是一种过渡性的权宜之计,这样问。
  “我既然选择留在中国,嫁给一个中国丈夫,在中国安了家,我就把中国作为我的归宿地,对于日本,将来如果有条件,我可能会回去探亲,因为那里毕竟还是我的娘家,但是我绝对不会抛开中国,抛开自己的家,抛弃自己选择的丈夫,长期回日本去住。我姓中村,根据日文发音,为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那慕兰’,这也表明我决定留在中国的决心。”
  “好啊,以后我们就称呼你那慕兰小姐了。你既然认定了周起,选择了周起,就让我来做你们的红娘,为你们促成这一桩好事。”
  “那就让我先谢谢育先生成人之美的热心。”说着她又深深地鞠躬致谢。
  “那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周起吗?”育智已经改称呼她那小姐。
  “没有,我只希望知道他对我有什么希望和要求。”
  “好,有什么问题,我会及时转告。”育智起身道别。
  “谢谢。”她说着,必恭必敬地站起来,送育智出门。
  从敬子这里出来,育智直接去找周起,把敬子的想法、态度和盘托出,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周起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按照他的年龄,早已经到了该完婚的时候,但是环境和经济条件不允许,这个问题只有往后拖,今天遇到这么好条件的女人自己找上门来,他自然很高兴,于是他对育智表示,他愿意接受敬子的求婚并且请求育智帮助他操办这件事。育智当然满心高兴,愿意玉成其事,以成人之美。
  晚上,育智把两人约到自己家里一起吃晚饭,在温馨的气氛中明确了他们俩的关系,以后的事自然就由他们俩自己商量办理了。她最后一项任务是帮助他们张罗一场婚礼。
  选择了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日子,她把学校的几位教师请到一起,安排一个茶话会,宣布周起和敬子结婚,请大家为这对新人作见证。敬子平时和中国同人的关系都很融洽,她没有其他日本人那种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作风,周起和教师们的关系也都很好,所以同仁们都以极大的热情来参加婚礼,大家对他们两人的结合都很高兴。 同人们大家坐到一起说笑逗趣一番,就算完成了仪式,完成了婚礼。经过日本侵略者14年的疯狂掠夺,这时的东北地区,民间的物质极度匮乏,所以举行婚礼,不仅设宴待客是绝对办不到的奢侈妄想,连组织一场茶话会,也只能是烧一壶清茶和备一碟瓜子,别无其他,像花生米一类小吃已经是民间多年不得见的稀罕物,糖果也是很少见了。
  
  中村敬子有了这样的归宿,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的故事充分说明,日本战争狂人发动的侵略战争,受害者不仅仅是被侵略国家的人民,也包括善良的日本黎民百姓。这点,在战后,很快就被很多日本人,包括经过武士道精神训练的日本军人所认识。笔者手边有这样一个真实故事: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的练成飞行队,这是在战时被日本统治集团认为有辉煌战绩的飞行部队,它的队长某少佐曾经在抗日战争的空战中击落过中国和美国飞机,是手上沾有抗日人民鲜血的日本军人,在日本宣布投降,被八路军缴械后,受到公正的人道主义待遇。接受他们投降的八路军负责干部说:
  “投降前,你们在中国境内参加战争,这不是你们的意愿,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掌握实权,他们发动了这场战争,强迫你们当兵,驱赶你们上战场,造成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他们的命令下,你们参加了战争,战争期间,使你们和你们的家属都蒙受了难以形容的灾难,所以,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过去我们是敌人,在战场上,我们之间要进行你死我活的打斗,战争结束了,你们缴械投降,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
  后来的事情发展证明,八路军对待战俘的政策是说到做到的,这支飞行队缴械后,在这位少佐的带领下,多数技术人员根据个人志愿留下帮助建设新组建的人民空军,为培养人民中国的飞行员出力。他们在中国工作过一段时间后,被礼送回国,安全返回日本。这批日本军人通过在中国的经历,真正认识到侵略战争的罪恶,认识到中国人民的善良,他们回国后,都成了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中日亲善的使者。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却受到当权者的冷遇。在日本有一些当权者不汲取历史教训,仍然野心不死,战后,在经济取得了某些发展以后,就忘乎所以,千方百计妄图复活军国主义,继承东条英机一类战争罪犯的衣钵,妄图再度跳出弹丸小国的范围,谋求所谓“军事大国”地位,称霸世界。以现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为代表的现代日本右翼势力,一再公开参拜靖国神社,为战争罪犯招魂。同时,采用一切手段不遗余力地篡改历史,美化战争,妄图把不懂历史的日本青年一代引入歧途,重蹈历史覆辙。
  警惕啊,善良的日本人民,记住历史的教训,不要被战争狂人再次拖入战争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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